Vinia

 终场哨声响起，1-0，整个马拉卡纳球场瞬间充斥着欢呼，喧闹的声响。可是，于那些身披蓝色战袍的战士们来说，只有死寂。最后的最后，还是输了。

  哨声响起的瞬间，阿奎罗便坐到了地上，把脸埋在手臂里放声大哭。到底多久没有这样哭过了呢。很久了吧，这种深刻的痛，很久了。助教走过来轻轻的拍着他的背，说着那些无力的安慰的话，可他还是不肯起来。后来，对方队员也来摸他的头，他真的很想用力挥开，可又无奈的真的没有力气。他听不懂那人说了什么，也看不清那到底是谁，他什么都感觉不到，只有心里的痛无限大的蔓延开来。直到他哭累了，才软软的被助教拉起来，揽住因为缺氧而大脑昏昏沉沉的他回到队友身边。阿奎罗含着眼泪看了看四周，他看到天使也是满脸的泪，小马哥，辫子，罗霍，萨巴莱塔，Pipita，好多好多人都是红着眼眶。最后，他把视线停在了那个金灿灿的10上面。他还记得，四年前，那个人像现在的自己一样，趴在老马的肩上哭得快要晕过去。可现在的他就这样安静的站在那，站在球队的最前面，独自面对着所有镜头，所有目光，所有言语和这样惨淡的结果。阿奎罗看着那努力挺直的脊背，很想像以前一样，在比赛结束后冲上去紧紧抱住他，大声说“leo，你真棒！”然后，揽住他大笑着走回更衣室。可是现在的他却挪不动双腿，他忽然那么的怕面对莱奥。他怕，他怕莱奥看着他的眼睛里会带着恨。所以，他只是站在一边用力的忍住眼泪，也想要装作坚强一点，默默地看着莱奥。看他面无表情，失魂落魄的样子去领那颗他根本不想要的金球。思绪突然飘回了九年前的夏天，那个刚刚成年的小莱奥，捧着那颗金球，骄傲的眼神，笑得像个傻子。阿奎罗吸吸鼻子，又抹了一把泪，他多么的想像那时一样陪在他身边，虽然这次他不能陪莱奥笑了，但他至少还能陪他一起难过，为他分担哪怕一丝一毫。阿奎罗感受到了人群中莱奥看向球队的目光，他抬头刚好撞上那视线，那么的无助。可阿奎罗依然挪不开一步，只得又重新低下头，避开了那道视线，心里默默念着“leo，对不起。”

熬过了颁奖礼，闯过了层层的人群，看过了刺眼的烟花，终于，回到了更衣室。阿奎罗一下瘫坐在了椅子上，像是走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那么累。他转头看看旁边的位子，莱奥不在，只有那个金球被随意的放在那里。他这才想起来，在整个更衣室都没人愿意说句话，没人愿意动一下的沉寂里，莱奥早就去洗澡了。他知道外面还有一群记者等着采访他们，等着问各种问题，等着一遍遍的在伤口上划一刀再划一刀，所以他第一个走了出去，像是那场点球大战，第一个站出来，背负起所有。阿奎罗想到这，突然抓起衣服冲进了浴室，然后又风一般的收拾好东西离开了更衣室。他想要去陪莱奥，陪他去面对那些尖锐的问题，陪他去面对那些好的坏的言论，他不想莱奥总是自己一个人去承受，去受伤。可是他还是没能赶上，莱奥已经不见了踪影。于是他只能一边再一次的在心里唾弃着自己一边走向球队的大巴。当他在大巴上看到坐在他们一直坐的第三排右手边的座位上吃着棒棒糖的莱奥时，心里那种复杂的感情一下酸了他的鼻子。他走过去，坐在了莱奥身边，轻轻地，没有说话，心却扑通扑通的跳个不停。莱奥扭头看着阿奎罗一脸英勇就义一般的表情，低头从口袋里摸出一颗珍宝珠递给他，葡萄味。

“leo，我……”

“kun，今天晚上天上没有星星呢。”

“啊？”

“我啊，小时候在西班牙没有什么朋友，也没有那么多的棒棒糖，难过的时候我就趴在窗户前看星星。一颗一颗的数，慢慢的就会忘了到底是为什么在难过，心情会慢慢的被那些点点的光照亮。我一直都很喜欢星星的。你看，它看起来那么小的一点，却有着那么耀眼的光芒，总觉得，那就像我一样。哈，是不是太自恋了啊。”

  阿奎罗看着莱奥脸上突然露出的笑容，依然那么苦涩。

“今天，没有星星啊。”

阿奎罗没有说话，他想不出什么话来安慰莱奥，他自己平时就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也不太懂那些窝心的话要怎么对这样由内而外散发着悲伤气氛的莱奥说。他没见过这样的莱奥，也还没学会安慰这样的莱奥。四年之前的他会哭会闹，会抱着他大声的吼“为什么！kun，我们那么努力了，为什么！我真的没可能把大力神杯带回阿根廷了对不对。”可是四年后，他不哭不闹了，默默的承受着，心中的悲戚却是四年前的无数倍。所以阿奎罗只是拆开了那颗葡萄味的珍宝珠，陪着莱奥，看着墨一样漆黑的夜空，安静的吃着感觉不到甜味的糖。

回来的路上，阿奎罗和莱奥一句话都没说。一回到基地，阿奎罗就冲回了房间，窝在了被子里。没错，他在逃避，他只想把自己关在自己的世界里，谁都不想理，至少在他自己能走出来之前，谁都不想理。自责，难过，伤心，悲痛，抱歉，各种感情混杂着，还有莱奥，那样清冷的莱奥，那样摇摇欲坠的莱奥，都让他的心乱糟糟的。他本能的选择做一只埋在沙子里的鸵鸟，把自己闷在被子里。慢慢的，他睡着了，做了一个梦。梦里的他们依然失败了，没能带走那个金灿灿的奖杯。可是有些东西不一样了。他的队友们，冷冷的眼神看着他，一张张冷笑，不屑的脸在他眼前不断放大。他惊慌的推开一个又一个嘲讽他的人，不停地奔跑，可是那些嫌弃的脸，那些冰冷刺骨的话语像是永远没有尽头一样，逃不出。他蹲下来，双手紧紧的捂住耳朵，可是那个无比熟悉的声音还是钻了进来“kun，你真让我失望！是你害我们没有得到冠军的，我，恨你！”阿奎罗猛地站起来，瞪大眼睛看着面前的莱奥，那么冷漠的莱奥，他不可置信的疯狂的摇着头。“leo，leo！不，我的leo一定不会这样说的！leo！”他不停的哭喊着，可是莱奥只是冷冷的笑。阿奎罗终于像是被抽尽了力气，坐在地上，低着头，紧紧拽着莱奥的衣服，嘶哑的声音不断的重复着“leo，对不起。对不起。”

阿奎罗猛地惊醒，一身冷汗，微微的发着抖。他扭头看到旁边床上的莱奥还在安静的睡着，被子依然被他踹到了一边，一角落到了地上。阿奎罗爬出自己的被窝，帮莱奥盖好了被子，手还是不受控制的颤抖着。他害怕刚才的梦变成现实，他怕队友们怨恨他，他更怕莱奥从此再也不理他。他看到窗外已经泛白的天空，便匆匆收拾好自己出去散步，他就是想逃离，想逃离一切，想要一个人逃离整个世界。莱奥醒来的时候发现被子好好的盖在自己身上，一点都没有觉得冷，转头一看，果然阿奎罗已经不在了。从比赛结束，他和阿奎罗一共说了没有十句话，大部分的话居然还是自己说的，他真的很担心这样的阿奎罗。那个和他一起时像个话唠一样的阿奎罗，沉默的有点可怕，他担心他，可自己还没能走出那片伤，要怎么去安慰另一个悲痛欲绝的人。

回家的飞机上，阿奎罗径直走到了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上。以前的他总是会兴冲冲的冲上飞机，跑到中间那排，背包甩到座椅上，大喊着“leo，这里这里！”然后莱奥就慢慢的走过去，甩手把行李都交给阿奎罗，他只要坐到座位上，扣好安全带就行了，剩下的，阿奎罗会帮他全都做好。莱奥站在他们经常坐的那排，有点失落又有点吃惊的看着阿奎罗自顾自的缩进了那个角落，没看他一眼。他没有走过去坐在他身边，而是随便找了个位子坐下，放好行李，却怎么都扣不上行李架的盖子。莱奥自暴自弃的想自己真是太笨了，平时一直都被阿奎罗照顾的好好的，离开他还真是什么都不行了么。

“我来吧。”

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莱奥身边的天使，稍稍抬手帮莱奥扣好了盖子，顺势坐在了莱奥身边。

“莱奥，今天不和阿奎罗一起了吗？吵架了？”

“没有。”

沉默。

“莱奥，你恨他吗？”

“为什么恨他？”

虽然两个人都没有说那个人的名字却默契的知道，说的就是那个人。莱奥和阿奎罗两个人之间的感情，球队里的人都是看在眼里的，没人说什么，没人想对这份九年了依然美好的感情说什么。大家都是很真心的关心着这两个长不大的孩子。

“他浪费你给的那么好的机会，状态一直不好，你不怪他么？”

“为什么怪他呢，我知道那不是他的错。”

“那又为什么不告诉他呢。你们两个真是互相折磨。”

莱奥安静的听着天使说话，不再张口，天使也就不再说什么，他知道，莱奥他懂了。这两个喜欢把自己关在自己世界的孩子就是需要有人来指一条明路啊。真是两个傻瓜。

下飞机的时候阿奎罗又是匆匆的走过了莱奥身边，莱奥一个没注意就被他给溜了过去。大巴上也没能坐在一起，总统接见的时候总算站到了一起，谁知道那个货居然和总统拥抱之后就默默的站到了最边上的地方。莱奥心里有点泛酸，到底是什么事让你如此的不安，如此的自卑失落呢。

之后一直没有机会能说上话，终于闲下来的时候，阿奎罗居然回家了。莱奥有点愤愤的想“哼，家近了不起啊！欺负我不能回去是不是！你就自己一个人憋死算了！”可是转念一下，这么急着回家去，你到底心有多疼。

“kun，你为什么什么都不和我说。”

阿奎罗回家以后匆匆拥抱了爸爸妈妈和兄弟姐妹以及一群在家里等着给自己接风的亲戚们，然后就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他觉得挺对不起那些来接他们的人的，他还是觉得是因为自己才让他们最后收获了失败，他觉得自己对不起任何人，对不起莱奥。他坐在地上望着窗外脑子里一片空白，说要回来好好想想的，却只能这样呆呆的坐着。忽然的他想起了那晚在大巴里一个人安静的吃着棒棒糖的莱奥，执拗的一直重复着“kun，今天没有星星呢。”莱奥，那么难过伤心默默承受着一切的莱奥，他居然就这样跑开，留他自己一个人去面对所有。阿奎罗突然恨，恨这样软弱的自己，恨没能保护好莱奥的自己，他的莱奥，就应该是会哭会笑，会赖在他怀里为了多要一根棒棒糖而带着鼻音哼他的名字的样子。才不应该是那样空洞的像是被随手丢弃的破布娃娃，而那个丢弃他的人更不应该是自己。

突然醒悟的阿奎罗从地上爬起来，揉揉发麻的双腿，跑出了家门。

自己的国家就是疼自己人，晚宴上莱奥吃的各种开心，吃货属性暴露无遗。像是完全把阿奎罗忘到了一边。只是偶尔在吃到好吃的东西时都会习惯性的转向自己的左手边，兴冲冲的想说“kun，这个超好吃！你那个不吃的话给我！”时发现那个人不是自己想找的那个人。失落，跌到谷底的心情。莱奥想，“kun，你真的不想再见我最后一面了么。”

舞台上队友在吼着不知道调子跑到哪里去的歌，身边有人咧着大大的笑脸合照个没完没了，大家好像都忘了刚刚才发生过的那么遗憾又悲伤的事，笑着，闹着。只有莱奥还在郁郁寡欢的晃着杯子，缩在黑黑的角落，想着自己的心事。突然门口那里一片喧闹，他没有一点兴趣的抬了抬眼皮，好像瞥到的那个人是，是kun！莱奥一下清醒过来，瞪大眼睛看着阿奎罗一路冲到自己面前，一句话没说，拉起自己的手又是一路狂奔。他们一直跑一直跑，跑到了附近公园的湖边，阿奎罗拉着莱奥坐在长椅上。时间不早了，公园里几乎没有人，阿奎罗也就不怕被谁看见，紧紧的拉着莱奥的手。

“leo，”

“kun，”

两个人同时开口，愣了一下，又笑开，这还是比赛结束后，两个人第一次看着对方露出笑脸。

“我们这么有默契可不行啊，leo，你要先说么？”

“嗯。”

“好吧，你先说，挑重点说哦，我可是有一堆话想和你说呢。”

莱奥听了阿奎罗的话居然真的微皱起眉头认真的思考了起来，思考着重点到底是哪一句话。

“喂喂，你不要现在才想啊，还是换我来说吧。”

“不，我想好了。”

“那你说。”

“kun，对不起。”

阿奎罗在莱奥的声音里慢慢没了笑容，一脸的惊异，一脸的不可置信。

“leo……”

“kun，对不起。我明知道你有多么自责的，却放任你一个人在那个封闭的世界里和自己较劲，没有拉你出来。对不起，我没能像你紧紧抱住我一样的给你一个可以依靠的肩膀。对不起，我没有转身给你拥抱，没有轻轻的抹去你的眼泪，告诉你没关系的，不是你的错，没关系的，我们下次一起再来。对不起，kun，让你自己一个人痛苦了这么久。”

阿奎罗还是一脸诧异的看着莱奥，看着莱奥慢慢红起来的眼眶，等他说完，一把拉到自己怀里，紧紧抱住。明明是自己要来和莱奥说对不起的，偏偏让他抢了先。

“笨蛋，你说什么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啊，是我没有接好你给的球，是我抓不住机会，是我一直没用一直受伤，是我没能给你力量，没能给你支持，还记得我中场休息在更衣室和你说的话么，是我没能守住承诺啊。你道什么歉呢，是我在比赛之后把你狠狠推开的啊，还让你现在这么难过的，那个人一直都是我啊。leo，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才对啊。不要和我抢啊。”

阿奎罗把头靠在莱奥肩上，轻轻地说着完全不是准备好的那些话，说着说着苦涩的笑在唇边荡开，眼泪又要掉下来。他拼命忍住，嘲笑自己怎么比莱奥还爱哭了。

“leo，你还愿意相信我么？”

莱奥听着阿奎罗有些颤抖的声音，把手臂又收紧了一圈，轻笑出声。

“傻瓜，不相信你还会和你大半夜的乱跑嘛。不相信你早就揍你了，混蛋！”

“可以哟，leo想揍的话可以哟~”

“讨厌~”

阿奎罗放开莱奥，轻点他的鼻子，温柔的笑开。

“我有礼物给你哦。”

莱奥睁大眼睛看着，期盼着阿奎罗会从口袋里掏出什么东西。阿奎罗把手摊开在莱奥面前，一根小小的棒棒糖，星星的形状，浅浅的蓝色，很漂亮，阿根廷的颜色。

“棒棒糖也算礼物嘛。”

莱奥装着不满的嘟起了嘴，手却还是伸向了那颗糖果，干脆的剥开了糖纸，塞进了嘴里。

“leo，把它当做你的星星好不好。难过的时候，天上没有星星的时候，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就让它来陪你好不好。数棒棒糖是不是比数星星更能分散你的注意力呢。”

“你笨啊，就一根我还数什么！而且还被我吃了。”

莱奥拿出嘴里的糖有点怨念的看了看。

“吃了我再给你买嘛。”

“要多少买多少嘛？”

“嗯，要多少买多少 。”

“耶~还是kun最好了~”

莱奥大笑着靠进了阿奎罗怀里，手上举着那根快要吃完的糖，灯光下的浅蓝色泛着淡淡的光，真的，像是星星一样。

“喂喂喂，几根棒棒糖就被收买了，你也太好骗了吧。”

阿奎罗有点好笑的看着莱奥那样单纯的笑脸，那才是他的莱奥本来的样子。

“因为kun买的糖好吃嘛~”

“真那么好吃？”

“嗯！”

莱奥把变小了的糖果咬下来，一手拿着那根小棍子挥来挥去。

“那我也要尝尝。”

阿奎罗低头轻轻吻上那张把糖果嚼得嘎嘣响的嘴，唇齿间都是清凉香甜的薄荷的味道。心里有什么像是拨开了层层乌云破土疯长，像是炎热夏天，拉普拉塔河清冽的河水漫过脚面，像是在这白银之地策马追风。阿奎罗想，leo一定是上帝送给他的最好的礼物。

“leo，谢谢你。”